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委员风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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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风亮节垂千古
日期:2010-10-16   浏览次数:
徐展堂先生在2010年全国政协开会期间,突发脑中风昏迷,送协和医院3楼ICU病房急救。其时,我也正住在协和医院7楼病房,做一个更换心脏起搏器的小手术
。闻讯后,我即让陪伴我的夫人到3楼病房打听消息,得知医生和医护人员正在紧张地做抢救工作,不容任何人探视。后来我几乎每天都向徐先生身边的工作人员
电话询问他的病情,得到的回答都是一句话:手术很成功,但徐先生仍然昏迷不醒。
  我天天盼望着徐先生醒来,直到4月2日,我得到最不幸的消息:徐先生驾鹤西归了!4月4日,我带着自己书写的一副挽联,到了我去过无数次的徐先生在北京
的家里———西总布胡同17号,在刚刚布置好的灵堂里,对着他的遗像三鞠躬……之后,我们和他贤惠的夫人王咏梅女士、他的弟弟徐荫堂夫妇、他的女儿女婿
、他的妹妹到客厅小坐。我们小声地、缓慢地、心情沉重地述说自己的哀思。无论室内的陈设,还是外面小院里的景物,甚至连弥漫着的气息,都在给我们一个
明确的启示:徐先生并没有离开我们,他仍然和我们相伴在一起。他的潇洒风姿犹存,他的音容笑貌宛在,他做过的一桩桩、一件件大事,他的智慧和豪放的气
魄,他爱国爱港的高尚情怀,他对朋友的慷慨和温情,他的朗朗笑声和滔滔宏论,那么清晰、明亮、生动感人,永远铭刻在我的心里,一一浮现在我的眼前……
  “为了稳定香港收藏界人心,你要正式发表一个声明!”
  1988年6月,我就任国家文物局局长才两个月多一点,就率团访问香港,与华润集团中艺公司签订合作协议。香港收藏界人士知道我去,主动要求和我见面。时
任香港最大、最有影响力的收藏家组织———“敏求精舍”轮值主席的徐展堂先生邀集同仁,设宴热情款待我们。席间,主宾互相介绍之后,没有多少客套话,
徐先生就举起酒杯,开宗明义地向我敞开了胸怀。他说:“张局长,我们初次相识,热诚希望今后多多联系。当前,我们香港收藏界的人士最为担心的一个问题
,就是随着‘九七’日益临近,香港要回归祖国,到时候,内地实行的《文物保护法》会不会延伸到香港?那时候香港的文物还能不能自由出境?”
  徐先生提出的这个事关香港回归能否平稳过渡的大问题,立即在餐桌上引起热议。我表示,中央关于香港回归的大政方针非常明确,回归后香港实行自己的《
基本法》,内地《文物法》对香港没有约束力,这个问题收藏界的朋友们大可不必担心。徐先生尖锐地向我指出:“你不担心,我不担心,可是有许多人担心。
你知道吗?现在有些收藏家已经把自己的藏品打包装箱,准备运到国外。为了稳定香港收藏界人心,你作为国家文物局局长,应当尽快请示国务院港澳办同意,正
式发表一个声明,代表国家宣布:香港回归后不实行内地的《文物保护法》!”
  “敏求精舍”的另一位资望很高的大收藏家葛士翘老先生说:“徐先生是我们团体里的少壮派,快人快语,热诚坦率,意见讲得尖锐些,请张局长不要介意。

  我听了这些话,和同行的几位同事交换了眼色,就郑重回答了徐先生的建议:“由于社会大环境的变化,由于我们的文物保护工作管理不善,内地近几年来盗
墓成风,文物走私出境屡禁不止,文物流失严重。多亏香港有一大批酷爱文物的收藏家,把境内流失的文物,择其精华,收藏在自己手中,避免了这些国宝落入
外国,这是不幸中的大幸。香港是个宝地,从文物角度看,它是一个收藏内地流失文物的大蓄水池。我们在实现香港平稳过渡的过程中,一定要把这个大蓄水池
里的条条锦鲤鱼保护好,一条也不能让它流失。我们回去以后,将向国务院报告香港收藏界朋友们的意见,尽快发表声明,稳定大局。”
  我没想到,我平生第一次来到香港,第一次和香港富有的大企业家兼文物鉴藏家见面,第一次聆听香港爱国之士的诤言,就开始破解如何防止香港文物外流的
难题。这是我访港的最大收获!
  曲终席散,徐先生紧紧握住我的手说:没想到你是个明白人、爽快人。我也和他及其他朋友一一握别,衷心感谢他们为保护祖国文物立下的汗马功劳。
  不到半年时间,国家文物局请示国务院港澳办同意后,我向媒体发表讲话,声明“九七”以后内地的《文物保护法》不会在香港地区施行,请香港的收藏家放
心。
  “为了不让香港的文物外流,我豁出去了!”
  我和徐先生一见如故,很快成了志同道合的挚友。
  1990年12月,我又一次访问香港,同行的有宋北杉和李季同志。此行主要目的是和徐先生深入交换意见,探讨内地和香港如何携手开展文物交流与合作事宜。
  徐先生坦率地对我说:“你发表的讲话,对稳定香港收藏家的人心,起了一定的作用。但是你个人这次讲话的权威性不够,并且缺少法律保证。要国家专门为
这件事立法,或者在香港‘基本法’中追加这项内容,难度很大,不是你我力所能及的。因此,香港收藏界现在心存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。有的人把文物送到了
美国旧金山,运输途中有很大损失,后悔不迭。面对这种情形,怎么办呢?我考虑了很久,已决定把我收藏的两千多件文物精品从密室中拿出来,办一个‘徐氏艺
术馆’。我办馆的用意就是向香港收藏家说明:我有这么多的收藏都不怕,你们还怕什么?”他还意味深长地说:“英国殖民主义者的心是很狠的,他们在香港办
教育,规定小学生从二年级就要学英语,就是不让他们知道祖国的历史,直到中学阶段才不得不讲点中国史。以至于现在有的香港青少年还提出这样幼稚可笑的
问题:‘现在香港是英国的殖民地,回归后不又成了中国的殖民地了吗?’香港至今没有一家像样的历史博物馆。想想看,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?”
  说到激动时,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说:“张局长,为了不让香港的文物外流,我豁出去了!”
  听了他这一席话和他所作的重大决定,一个铁骨铮铮、赤胆忠心、爱国爱港、爱祖国历史文化的巨人,像铁铸一般在我钦敬的目光中定格了!
  我把徐展堂所做的一切报告了李鹏总理
  1991年1月19日至29日,我率文物代表团访问印度之后,回到香港,参加“徐氏艺术馆”的开幕活动。
  徐氏艺术馆开设在徐先生在九龙的一座大厦中,每年的事业管理费用约需700万港元,整座大厦的经营收入将尽数用于维持该馆。两千多件藏品都是上等级的珍
品,其中有一部分是中外罕见的孤品。据索斯比拍卖行估价,这些文物价值10多亿港元。参加开馆盛典的香港和各国文博界人士,盛赞这样规模的私人博物馆世
界少见。开馆当天,港英政要,文化教育界人士,英国的几位大臣,美、英、日、法、德、瑞士、瑞典、新加坡、台湾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博物馆界名流,内
地的十多位文物专家,共500多人参加了典礼。徐先生在他的山顶豪宅里举行盛大的家宴,将亲近的朋友们聚集在一起,赞誉、祝贺、切磋交流,融融乐乐,置身
其中,分享徐先生的荣耀,共盼香港的顺利回归。
  回到北京以后,我于2月18日给李鹏总理、李铁映国务委员写了一个报告,如实反映了徐展堂先生为保护香港文物、为兴办博物馆事业所做的一切,并如实反映
:“像徐先生这样有爱国热忱与报国之心的人,在香港收藏家中是很多的,他们已经或将要对祖国的文物事业做出自己的奉献。”我在报告中提出:在为香港“
九七”回归做准备的工作中,文物占有一席地位,可以为弘扬民族文化、团结中上层人士、增强港人的向心力与凝聚力发挥一定的作用。为此,目前在香港有几
项工作亟待开展:有计划地安排内地的文物去香港展览,以增强香港居民尤其是青少年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感和爱国意识;与香港收藏家和新闻出版界合作,把文
物出版事业和宣传报道搞活,逐步扩大民族文化的覆盖面;组织香港、台湾文物收藏家和文博界人士到内地考察文物,参观暂不向外国人开放的古迹、遗址,开
展文物的学术讨论与交流,增进了解,联络感情,逐步吸引他们与我们共担保护文物的神圣责任;等等。
  我的这个访问香港的报告,得到李鹏总理的重视和肯定,他和李铁映国务委员、徐志坚副秘书长都在报告上作了重要批示。
  1992年5月,为了落实我们在香港开展工作的设想,经有关部门批准,国家文物局与华润集团中艺公司合作成立了“香港中国文物咨询中心”。该中心代理国家
文物局及所属单位在港澳台及海外的有关业务,并致力于开展文物咨询服务,包括文物鉴定、鉴赏,提供文物书刊资料,组织文物展览,提供文物复仿制品,举
办文物考察、学术交流活动,等等。这是国家文物局首次在海外成立的一家文物咨询机构,受到香港各界人士的关注。徐先生在中心成立当天的典礼上,兴高采
烈,与霍英东先生等一起为中心揭牌、剪彩。典礼仪式结束后,徐先生在现场签署100万港元支票捐献给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,并表示,今后中心开展活动,他将
给予一切可能的支持。国家文物局派去两位熟悉业务、善理交流活动的人员常驻中心。从此,中港两地文物交流活动日趋频繁,人员往来逐渐增多,我和徐先生
之间的公谊私交也日益加深了。
  从徐氏艺术馆到徐展堂中国艺术馆的跨越
  徐先生在香港独树一帜创办的徐氏艺术馆,不仅是稳定香港收藏界的磐石,也成了内地和港澳台乃至各国文博界、政界、商界、新闻界、教育界知名人士聚会
与交流的平台。徐先生忙在其中,乐在其中,寄远大志向于其中。他说:“文物欣赏既可以怡情养性,而且对于世界各国民族的和平共处,也起很大的催化作用
。”“中国文物不只是中华民族所拥有的;广义来说,也是全人类的文化遗产之一。”本着这个理念,他不满足于香港一馆的建设。放眼全球,中国文物分藏于
世界各发达国家博物馆者不计其数,一时全部收回当然无望,何不促进、资助它们以适宜的展馆将其陈列出来,让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士了解中国文物的精粹,增
进对中国的尊重与友好。于是,一个在四海七方资助兴办“徐展堂中国艺术馆”、让中华历史文化的旗帜飘扬世界各地的宏伟构想诞生了。
  1991年6月,我接到徐先生一份请柬,邀我偕同内地文物专家到伦敦,参加他在海外捐助的第一家徐展堂中国艺术馆的开幕活动。这个艺术馆建立在英国维多利
亚与艾尔波特博物馆里面,占地面积不大,但展品极其珍贵罕见。徐先生了解得很清楚,英国的这家著名博物馆收藏3000多件中国文物,长期在库房里“睡大觉
”,不为外人所知晓。徐先生向该馆捐赠100万英镑,要求该馆选出中国文物精品陈列在新建的“徐展堂中国艺术馆”里,每件文物必须用中英文对照说明。开幕
当天,英国查尔斯王子出席剪彩,徐先生用汉语发表演讲,艺术馆悬空的横额上赫然写着“徐展堂中国艺术馆”8个汉字,地面有一个图案典雅的圆环,中心是徐
先生夫人王咏梅以遒劲秀丽的楷书书写的馆名。看到这座世界著名的博物馆里,也能有“中国化”的一天,每一个与会的中华儿女置身其中,都感到光彩、荣耀

  香港两大收藏家集团———“敏求精舍”和“求知雅集”的收藏家都来参加那天的盛典,领略中国人的骄傲。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脸上挂着泪花,向媒体盛赞徐
先生的义举。有一位老人握住我的手说:“我们是英国殖民地的子民,在欧人和西方洋人中间,总觉得低人一等,现在伦敦的博物馆里升起了中国国旗,陈列着
让世人羡慕的中国珍贵文物,我们觉得自己的头抬起来了!徐展堂先生为香港同胞争了光,为中国人争了气!”
  从这里开始,徐先生一发而不可收拾,又相继在美国芝加哥博物馆、澳大利亚国家艺术博物馆、加拿大安大略皇家博物馆捐款捐物,都建起了以光大中华文明
为宗旨的徐展堂中国艺术馆。
  上海博物馆是中国博物馆群体里的佼佼者,她也凝聚着徐先生的深厚情谊和慷慨援助的心血。徐先生是上博新馆建设海外筹款委员会的主席,在他的倾力协助
下,上博的两位老馆长辛勤奔走,从海外募集了1000万美元,其中有徐先生带头捐赠的100万美元,上博陶瓷馆就是以徐先生名字命名的。
  徐先生在香港还捐赠了两座博物馆:一座是香港大学美术博物馆,另一座是香港市政局所属的香港文化博物馆。我想特别说明的是,这最后一座香港文化博物
馆是2000年建成的,那时“九七”金融风暴已对徐先生经营的企业造成重创,而徐先生面对挫折,乐观如常,不改其弘扬中华文明的职志,真令人钦佩之至!
  我常想,徐先生举个人之力,收藏数千件文物珍宝,全部公诸于世,又在本港、内地、海外一共创建了8个博物馆,这在中国和世界博物馆发展史上该不该大书
一笔,文博界该不该给他挂一个大勋章呢?
  徐先生不仅是文博界的名流,还是海内外知名的企业家、社会活动家,他对国家和社会的贡献是多方面的。他待人以诚,广结善缘,豁达大度,乐善好施,朋
友遍天下。我和他交往22载,得到他的帮助、支持,大到工作方向的把握,小到生活上的照顾,不可胜数。而他始终不忘旧情,一有机会就邀我参加他组织的各
种活动,把我推荐给他的亲朋好友。他是我的精神支柱之一,一两个月不见就犯思念。我在局长岗位上时,他在香港的海景酒楼就成了我们过往香港的招待所。
我退休后,又成了他在北京家里的常客。我们心心相印,无话不谈,每次见面都能得到感情上的慰藉与精神上的提振。这次全国政协开会,我正准备到他家中做
客,忽然间我们阴阳两隔,好友难逢了,这真是难以忍受之痛!
  国丧梁材,我失益友,悲恸之情难以自抑,兹抄下我写的一副挽联寄托永久的哀思吧:
  一见如故煮酒座论廿载结谊公遽独逝知音再难寻;
  四海八馆捐珍献宝毕生收藏天下共享睹物唯思君。
 (作者系国家文物局原局长)